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洞天寻隐·滇山纪丨南滇洞天:通海秀山的山水圣地与休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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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25-01-25 13:46: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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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主体部分原载于《建筑遗产》2022年第4期,原题为《山城水间的圣地与休闲:秀山历史建筑群》,经扩展后授权澎湃新闻刊出。

亭驻还鹤楼上,数武而花木纷映,则深若洞天。盖楼为亭之后枕,而亭又为楼之前障,亭与楼实相表里也。亭之上风晨月夕,云敛烟收。窗户四启,遥望杞湖一波万顷,溢于几席之间,此中情趣虽画手不能摹也。

——清乾隆九年,通海县令江宏道《逋翁亭记》

若将云南的轮廓看作一只雄鸡,位于玉溪市通海县的秀山,刚好位于神鸟身躯的中央。在云南区划上,位于“滇中”“滇南”分界线上。北距省会昆明百余公里,守着群山之中的通海坝子,在宝石般的高原湖泊杞麓湖南岸。秀山脚下,坐落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通海古城。“山—城—水”的空间格局,山拥城而盛,望水而雅;城倚山而秀,临水而丰。

通海并不通海。当地传说,古时杞麓湖水面巨大,汪洋铺满整个盆地,没有河流泄水,水灾肆虐。有位神僧名李畔富者,云游至此,怜惜当地百姓,便以锡杖捅开个落水洞,引湖水涌退,露出良田。当地百姓感念神僧恩情,在湖畔秀山之上为其立祠、塑像,以示景仰。传说故不可尽信。但滇中一带多岩溶地貌,溪河陷入岩洞亦是一方胜景。譬如通海县南约八十公里,便有徐霞客曾盛赞的“颜洞”,溶洞气吞泸江河之处。今天在杞麓湖周边,亦有多处村庄以“落水洞”为名。然而今天水位下降,湖面已远低于古落水口,杞麓湖成为一方只进无出的洼地,也成为水质污染的反面案例。

通海亦曾通海。却并非指水。而指路。在中原的唐代(云南的南诏时期),连通安南(越南)与天竺(印度)的道路称安南天竺道,而从安南至阳苴咩城(云南大理)的一段称作“通海城路”。通海,指的是通达海上。而通海之城,得名于路。

传说未必可信,史籍亦非无疑。通海的早期建设,或可追溯到公元前2世纪,战国楚将庄蹻率兵入滇,一种观点认为其立句町国于杞麓湖南[1],并在一个世纪后兴盛。然而无论庄蹻的事迹,还是句町的所在,都存有争议,秀山之上,又颇为郑重地留下了对句町国的建造记忆。相对确定的是,汉时这里并非汉人聚居——史载中此地称作阿僰、阿赤、尼郎等名[2]。唐宋两代,云南的历史主要由两支以洱海为核心的少数民族政权书写——南诏国与大理国。公元8世纪,南诏建国于唐与吐蕃的制衡中,借力政治环境统一了割据的部落。南诏建国后则开通“通海城路”,正式将“通海”之地引入史籍,此地也因之成为稳定滇南的军事和经济要冲、联系安南等地的交通枢纽。

到了10世纪,大理国的创建者段思平出身通海节度使,占卜于秀山神祠,在其舅㸑判帮助下得到秀山山神加恩,率众起兵建国立业。秀山因之走上了政治身份上的巅峰。段氏立国后,将通海改为秀山郡,并于山上大力兴建庙宇。今天山上玉皇阁、普光寺之基址或均于此时奠定兴造。秀山也逐渐成为寺观云集、香火繁盛的神山圣地,土主教、佛教氛围日渐浓厚。

元明清三代,滇中不再受制于地区国家,接受中央政权直接统辖。为行统治之便,实行大规模移民并推行儒家礼制思想,改变了通海与秀山的面貌。

蒙元时期,通海设为临安路路治,作为军事要地和交通枢纽设立驿站[3],并在通海建立文庙、学宫,推行礼乐教化。到了明初,更有大量入滇兵屯,令汉族占据主体地位。而明军入滇后,为了稳固边疆,将临安府治向南推进,迁于建水,通海由此降为县治。

通海的政治地位下落,秀山的神山地位则跷跷板般彰显出来。明洪武年间,文庙被迁于秀山脚下[4]。明嘉靖时,秀山与金马、碧鸡、点苍并举为云南四大名山[5]。清以后更享有“秀甲南滇”美誉。文人游山观海[6]形成风尚,再次转变了秀山的性格。见证者不仅包括数不胜数的匾联题记,还有寺观改造留下的空间叠压。

秀山的最后一次重大改造来自二十世纪八、九十年代。1970年通海曾暴发强烈地震,受灾之重,与唐山、汶川并列。秀山建筑亦遭受极大破坏。而幸有技艺精湛的通海匠人(通海与剑川匠系并列为云南两大匠作体系),古建筑得到风格和谐的复建与扩建。

因在湖之南岸,秀山山林寺庙面对古城与湖面而座,整体布局坐南朝北,与中国建筑基本的南北规则相反。这在北方或是大忌,但倚仗云南丰沛的日照,若非建筑家的敏感观察,普通游客甚至很难察觉空间的调转。

秀山上的山地寺庙依山势台级分布。明弘治年间,人们将山上微耸的五座峰峦附会为《华严经》之“五台”,在每座“台”顶建造一座佛寺,即涌金、慈云、妙高、普光、清凉五寺[7]。今天散立秀山的寺观中,营建于近代之前的共有十组,根据山地高度可分为八层台地。第一层位于秀山山麓、与通海古城的交界区域,有通海文庙、万寿宫、青龙庵,因地势平缓,多为纵深数进的大型建筑群,处于今天秀山公园的外围。入山第一段陡阶后,有秀山神祠、普济寺两组,此处山势陡峭,二者均为小巧的一进四合院落。第三层为登瀛桥与烈士墓,是山地建筑的空间转折。第四至七层是秀山寺观的历史核心区,也是明弘治“五台”空间概念之所指,今天尚存普光寺、玉皇阁、清凉台、涌金寺四组寺观。第八层是位于山巅后侧的白龙寺,以及20世纪九十年代在其侧另建的观音殿、茶花园等寺庙园林。2006年,秀山古建筑群整体列入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。

虽地处疆域边隅,秀山建筑自有一种特殊的风雅,来自重重历史过往的积淀,与风土山水的滋养。首先是山。秀山寺观的长轴线往往切割等高线落座,视线与路线之间便有了丰富的游戏空间。其次是城与湖。山为城的后花园,湖为山的窗中画。中古时期,作为历史上政权与人群的边界面,秀山承载着少数民族王国的记忆;纳入王朝版图后,通海成为中央王朝输出“教化”的根据地,转变为一方“礼乐名邦”。政治地位褪色后,宗教神山的圣域,转变为文人的居游与休闲;儒、道、释在此交融,形成难以拆分的物质空间。方圆不过五里、高差不过两百米的小山,礼乐、宗教、园林、山水细密交织,庄严、神圣、与休闲融合无间,形成一方深隐边地、悠然自得的胜景。

图1 秀山鸟瞰图 (摄影:秦瑞烨)

图2 文庙主轴线与山地的关系 (摄影:秦瑞烨)

冠冕南州:通海文庙

图3 从通海城望向文庙(摄影:刘妍)

秀山脚下的通海文庙,是整个秀山建筑群中最为庄重宏大的一组。而它纵长格局的氛围变化,亦为秀山整体建筑风貌定下了基调。

通海城的文庙创建于元代[8],明洪武迁于今址,后多次重修扩建。形成依山面城,从山下平地漫延直到山坡之势。院落轴线与古城的街巷贯通一线(图 3)。

虽然在朝向上顺应整体地理形势为坐南朝北,文庙的整体格局遵从孔庙的基本规制,主轴线上依次坐落宫墙、泮池、文明坊、大成门、大成殿、崇圣祠、尊经阁,形成五进院落,南北延绵二百余米,层层高起。氛围气势亦随之变化,暗示着秀山整体的风格变化:

轴线的前部气派宏敞:宫墙建于阶地之上,利用地势高差,从外观之逼仄高耸,内视绵长雄阔;半月形泮池水面宽阔、广场空旷,文明坊建在高阶之上,基座高起逾人,在视线上与山同高。

图4 通海文庙平面格局(摄影:秦瑞烨)

轴线中央,院落紧凑,但庄重中已经流露一丝轻松调皮。大成门、大成殿各三间,分别采用滇中典型的“假歇山”与“真歇山”形式,正脊绵长,披檐短小起翘,华板代栱,穿插入柱,庄重中带有一丝俏皮。而中心院落的合围四角,两侧分别设有两座亭榭与钟鼓二楼,尤其亭榭位于高台之上,远眺湖山,打破了文庙配置的肃穆,引入一丝轻佻休闲。

大成殿后又有一重后殿供奉圣贤。而再向后行,建筑氛围又是一转:秀山壁立,山脚有一眼清泉,崎岖石阶通向山林之中、地势最高处的尊经阁。阁前观景台上成为深受市民喜欢的休闲场地,于此远眺,文庙中轴指向古城。

螺蛳玲珑:普济寺

图5 普济寺内院地势(摄影:刘妍)

对于山上的建筑,山地高差的处理利用则是亮点。

在秀山的第二层台地上,普济寺填补秀山凹地而建[9]。山门的位置较之庭院间有近2米高差、大殿又建在高台之上。山门同样为二层楼阁,入口低矮,如此它的二层,尚在大殿的俯视之下(图 5)。

普济寺对于高差的利用极为紧凑精彩。在山门外,迎面两重高阶,压抑幽暗,仅露一线天光。登上第一道台阶,院落虽小巧,却感豁然开朗。大殿仍在高阶之上,仅见深远的檐角高昂,令人想起敦煌建筑画的视角。

普济寺创建于明初,原为道教庙宇三元宫,曾供天、地、水三官像,有宝花玩月景致。上世纪七十年代因地震损毁严重,八十年代修复扩建时改为佛教场所[10]。在秀山,此类宗教转变与融合遍及诸多寺观、贯通整个历史。

图6 普济寺下部入口(摄影:秦瑞烨)

图7 普济寺上部入口(拍摄:刘妍)

山势带来的另一种灵动在于道路的转折与入口的退隐。

顺应内外高差,普济寺有两重入口,其一在前殿、面北,它的外部东侧与秀山神祠共用一道入口。其二则在东侧厢房,今天寺院斋堂的位置。二者均在道路转折处,上下相序,与山径紧密衔接。下部入口两侧设八字照壁,门前双狮,具有很强的引导性(图 6)。上部大门设在厢房楼阁底层,两次间在窗扇外侧增设雕刻精致的扁圆形窗罩,配合题有“海天春晓”的照壁,引人停歇、流连注目,将令人疲惫的登山任务转化为移步换景的游园意趣(图 7)。

空间幻术:玉皇阁

图8 玉皇阁山门区域纵剖面图(绘图:昆明理工大学“历史建筑测绘”课程成果。指导老师:刘妍;绘图者:李锗淳、王慕娴、夏雨、覃文欢、秦臻、吴佳颖)

图9 玉皇阁入口高差处理(摄影:刘妍)

对高差使用最为精彩的案例,来自于位于第四层台的玉皇阁。

这座道教庙宇所在处,可能亦属于秀山最早的营建选址。而今天玉皇阁的整体格局,为明万历年间被火后重修时奠定。玉皇阁原名颢穹宫,正是天宫的代指,玉皇阁之名很可能来自信众的俗称。这组建筑的整体设计,则将天宫楼阁的意向发挥到极致[11]:

山外之外、长阶之中,玄真天上坊通体白石,遍布云纹雕饰,如云层滚滚;石坊一侧立都雷府,柱头梁上青绿彩画,雨雾雷鸣;山门上挂玉皇阁匾,隔着高台层阶,如在天穹(图 10);拾阶而上,进入四围白墙,如入云中;而山门前的高阶,将曲折隐蔽的台阶藏在两侧,将低矮的山门伪装成云顶的楼阁,移步之间,上演一出视觉魔术。

图10 玉皇阁入口:玄真天上坊与山门(摄影:刘妍)

图11 玉皇阁山门外(摄影:刘妍)

图12 玉皇阁山门内(摄影:刘妍)

在山门外,访客拾阶而上,“云层翻滚”的石坊后方,“玉皇阁”金字牌匾始终悬挂在视线相同的高度、仿佛遥不可及(图 10);进入山门之后,瑶池另岸、高阶之上,一片红云再次透过第二道坊门遥示神宫(图 11);而当攀上层层天界、立于大殿之前回视,石坊作为建筑群落的第一道节点再次限定了视线,以“清净第一”分隔天国仙境与人间世俗,连湖光山色都被隔绝了(图 12)。

亦园亦寺:普光寺

图13 从普光寺入口侧观是观堂(摄影:刘妍)

除了切割等高线、沿南北轴线形成错落的高差,秀山另有一种意趣盎然的格局,沿等高线铺开建筑群,用横长的园林景观连系、打通不同时期、甚至不同性质的院落。

普光寺位于第四层,是秀山基奠最早的佛寺之一,也曾是一组纵深轴线的小型庙宇。寺内碑文称寺院创建于在大理国时(1249年)。北元宣光(1371-1378)年间,寺内尚有友鹤殿、左右两廊,廊内分别藏四大部经、供释迦像[12]。可知彼时仍是一组中轴对称的合院。康熙年间,通海城内广兴儒教殿宇,惠及佛寺,普光寺亦得重振[13]。乾隆年间住持重建山门、殿庑、两厢,并在西侧空地加建畔富殿、香积楼、厢房等[14],此时格局的南北轴线已经难于辨认,成为一组东西延绵的园林式寺庙。

今日普光寺仍保持乾隆时格局,有中部主院、东部内院、西部盆景园三个花木繁盛的庭院,横长连成一线。主入口位于中院西隅,偏于一侧,因此进入寺院首先入目的是西侧殿。主殿是观堂则以侧影现身。殿宇面阔三间,外廊减柱,也是三间,本即显得小巧清丽,在树木点映下更显格外秀雅,不似一座佛寺主殿,反倒像一座园林亭榭。

清净悠深:清凉台

图14 清凉台横纵轴线交织的空间(左:蓬莱阁;右:宝藏)(摄影:刘妍)

位于第五层级的清凉台,也经历过从纵轴院落向水平铺展的转变历程,并且在园林化上更为突出。

明代弘治时,清凉台尚为一座包含正殿、廊道、山门并辅以厨房、浴室[15],主次分明的寺院群。而今天已成为东西并联四组院落的建筑群:西端为鲁贤祠,即供奉鲁班的庙宇;其侧为桂香殿,供城隍,它前面的门殿也是今天整组建筑的正门;第三组是包含左右过厅、前后两殿的主庭,过厅设方形、八角形镂空门扇,形成相互嵌套的框景画;第四组设武侯祠,供诸葛武侯。

图15 清凉台蓬莱阁面向杞麓湖的一侧,开敞交流观景的北界面(摄影:秦瑞烨)

主庭之后殿为药王殿,面阔三间设前廊,悬光绪金底“宝藏”匾,心间圆雕双龙雀替,殿内奉金身药师像,庄重稳重。而前殿蓬莱阁气质则大相径庭。朝向内院的一侧,明间退进如屏、入口设在两侧;墩墙低矮,窗棂密织,犹抱琵琶半遮半掩;而面对杞麓湖的一侧,宽阔外廊,完全开敞,双层栏杆锦栅交错,平视迎对远方湖山,扶栏则与道路行人形成视线对话。压低的天花使原本高畅的空间变得舒适宜人,丰富的牌匾楹联提示这个并没有门的立面才是整组建筑的“正立面”(图 15)。蓬莱阁东西两侧又有海云楼、千峰万壑楼。在1913年,驻防建水县剿匪的朱德曾在海云楼山居长达六个月,为秀山的隐居文化增色浓墨的一笔。

峰顶奇观:古柏阁

图16 涌金寺入口引导空间(摄影:刘妍)

图17 涌金寺山门(摄影:刘妍)

沿曲折的墱道向上前行,忽见寺院的红墙,尽端“佛”字高悬,抬头只见土台高筑,林木环绕,与常无二,不见寺庙踪迹。抵达红墙尽端,再回首,涌金寺山门赫然伫立在半圆形台阶层层交叠的最高处。山门面阔三开间,明间可通行,前置两擎檐柱似承托起翘极高的屋檐,颇具动感。山门前东北处有一株古清香木,树干倾斜掩映山门,向北望去,湖光山色尽收眼底,豁然开朗。(图 16-图 17)

图18 登上高台所见“悬浮”的古柏阁(摄影:刘妍)

涌金寺是秀山久负盛名的山巅大刹。入山门的刹那,近见檐下“万相皆空”题书,中见前方高耸的墱道,远见石台上凌空的高阁。在哼哈二将的注视下,步入涌金寺。拾阶而上,高阁隐匿于石台后,只露出一线檐口。对阶再行,树木掩映下的古柏阁逐渐显露真容。其北侧由微微收进的斗拱层支撑,似是悬浮在素白的石基之上。(图 18)

图19 涌金寺古柏阁的底部斗拱层(摄影:刘妍)

图20 涌金寺古柏阁的上层梁架(摄影:刘妍)

涌金寺古柏阁是一座较罕见的低矮底层且施斗拱的二层阁,具有宋元结构特征与明清外观风貌双重属性。古柏阁底层面阔五开间,进深三开间。底层未施平身科、坐斗、拱眼壁,柱身直接出插栱或隐刻拱及斗的楼板枋,相邻两朵斗拱在楼板枋上隐刻出类鸳鸯交首拱的形象。上层总面阔五开间,总进深四开间;前檐明间用大圆窗,次间距离与明间相近,梢间极狭近明间三分之一。建筑内部主体呈中原地区的宋元风格,面阔三开间,进深六架椽前后分心用三柱;外部附加结构呈明清风格,不设穿插枋,仅设抱头梁与宋元风格主体以前部(即北侧)单直大进小出卯口、后部(即南侧)单直半透榫卯口的形式相衔接。(图 19-图 20)

图21 涌金寺古柏阁窗洞远眺(摄影:刘妍)

任何一个登临秀山涌金寺的人,定会在初入山门就被古柏阁的凌空感所震撼。缓步于寺中,也会被古柏阁不同视角所形成的凌空、隐匿、悬浮等差异面孔打动。但是不论任何视角观看古柏阁,都比不上从古柏阁的内部向外看。圆形的窗洞似乎限定了观看的范围,引导我们向下看去。若是顺应平台石栏的示意,会看到初入寺庙时山门抬首望阁之所;若是顺应山门屋脊的示意,会看到城边的杞麓湖,还有湖对岸的村庄以及朦胧的远山。(图 21)

风土延续:当代景观

图22 今人对布局处理的延续——茶花园池上长廊的视觉焦点归云来亭(摄影:刘妍)

自古秀山上茶花最盛,普济寺有宝花玩月的胜境,玉皇阁有山茶冠南土的嘉誉,涌金寺有茶花笑日的美景。明代监察御史张西铭记述秀山山寺时写道,“山之章而前者若屏,负而后者若桯,高而平者为陆,潴而下隰者为池,旁围而左而右者为宫为防”[16]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新建的茶花园巧妙地化用山寺布局,园门是一座位于高地的三开间楼屋,迈入其中,就能看到一汪莲池,池上长廊凌空相邀。六角攒尖顶的归云来亭是长廊的视觉焦点,初观半遮,临而耸立,入则和缓。圜墙居北,曲桥居南,环抱着莲池与长廊。(图 22)

图23 今人对山地处理的延续——秀山上常见的阶径引导性框景(摄影:刘妍)

秀山上近人造园回应前人建山林寺庙,整体布局随山地地形而延展。庭院之间,或屋宇明间开敞,或立牌坊通行,或设墙垣窗洞。洞口内部常有长阶若隐若现,庭中天光与身处之地的晦暗形成对比,形成极具引导性的框景。(图 23)

图24 今人对造型处理的延续——基于四季温和的气候(摄影:刘妍)

秀山上新建的建筑顺应本地四季温和的气候特征,形成通透且开敞的前廊空间,并施用靠椅,引人停驻。檐下装饰及门扇窗牖与前人类同,常采用精致的图案、细腻的线脚,曲折的线条语言,使立面造型更加秀丽。(图 24)

图25 今人对风土活动的延续——通海人在秀山井亭取泉水(摄影:刘妍)

秀山的灵秀,还体现在与水脉相关的人群活动上。清代通海舆图上绘有东、西两条秀山沟的水流自秀山而出,绕城村北去,直通杞麓湖。古代秀山山寺田产往往集中分布于秀山沟,以及秀山以西的温水塘、冷水塘。

秀山之上泉水分布众多,峰顶后有白龙泉,山腰有洗钵泉,山半有判府泉,文庙南隅有香墨泉,西隅有文明井。上世纪,通海人常登临秀山峰顶,采白龙泉泉水满足日用需求。今人在山麓文庙旁的文明井处,修建六角攒尖亭荫蔽泉水。至今仍有通海人会挑着水桶来秀山取水,他们认为用秀山之水烧菜、烹茶口感更佳。秀山山寺,因地而起,由人而生,共同营建了一方乐土。(图 25)

尾声

从秀山山脚下缓步登顶时,依次经由七层台地上的十余座山林寺庙。汉地礼制教化下通海文庙主轴线延伸穿过城与山,土方地势顺应下秀山神祠坐西朝东,局部地形呼应下普济寺填补凹地而建,景观视线变化下普光寺转变空间氛围,信仰意念主导下玉皇阁组织上山路径,文人风尚营建下竺国寺重塑群体格局,世俗活动影响下清凉台横向串联轴线,山地高差处理下涌金寺形成多向视看关系,气候风俗承启下茶花园延续山寺意境。

漫长的登山路上,经由沿途蓁蓁林木和寺庙节点的舒缓,回归至心灵和精神的宁静。昂首仰视枝叶摇曳中的重重殿阁,回首瞰望着山下的通海城,眺望着田边的杞麓湖,遥望着水岸的村庄与远山。此景,此情,非今人所独有,“仰而瞻,则云榱雾栋,四山拥护,严若列屏也。俯而睇,则萦阶绕砌,北海澄泓,宛襟带也”[17]。所见,所闻,非个人所独享,“可觞可咏,可坐可行,可以高论古今,可以清谈山水,日之夕星。倦而思去,可以趋筇缓步,迎暮霭而目送归乘,其乐靡有穷也”[18]。所思,所想,也非止于目之所及。秀山上那不胜枚举的吉光片羽,是一场场关于自我的梦,是一个个关于他人的缩影,也是一代代通海人共有的感知。秀山,秀甲南滇的一方净土——通海人所构想的理想世界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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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释:

[1] (明)宋濂. 《元史》210卷 卷六十一 志第十三:“河西,下。縣在杞麓湖之南,夷名其地曰休臘。昔莊蹻王其地”。

宋濂. 元史[M]. 北京:中华书局, 1976: 1476.

[2] (明)李元阳. 明万历《云南通志》17卷 卷二 民国二十三年龙氏重印本:“漢 蠻云阿僰又云阿赤又云尼郎”。

[3] 杨筱奕. 元代军民屯田与建水州移民研究[M]// 普学旺, 李克忠. 云南民族古籍与历史文化研究. 2013: 285-291.

[4] (清)魏荩臣. 清康熙《通海县志》8卷 卷二:“學宫考:通海黌宫建於秀山之麓,地勢方厰而敦崇,較縣城基約高五丈許。明洪武二十五年知縣任暹創立”。

凤凰出版社编选. 中国地方志集成 云南府县志辑 27 康熙通海县志 道光通海县志 光绪通海县续志[M]. 南京:凤凰出版社, 2009: 21.

[5] (清)魏荩臣. 清康熙《通海县志》8卷 卷七:(明)繆宗周《秀山湧金寺大雄殿閣碑記》:“按通海秀山與昆明之金馬、碧雞、大理之點蒼俱爲名山,查《大明一統志》於雲南所収載者,惟此四山而已……”。

凤凰出版社编选. 中国地方志集成 云南府县志辑 27 康熙通海县志 道光通海县志 光绪通海县续志[M]. 南京:凤凰出版社, 2009: 84.

[6] 云南地区有将湖泊称之为海的传统。秀山涌金寺中藏有《望秀山观海》诗文碑。

通海县人民政府主编. 通海历代碑刻集[M]. 昆明:云南美术出版社, 2014: 60.

[7] (明)张西铭《重修秀山清凉台华严寺记》碑:“五峰耸出,像五髫然……每峰峦一叠,寺一建焉,岂以形胜仿佛五台而名之”。

通海县人民政府主编. 通海历代碑刻集[M]. 昆明:云南美术出版社, 2014: 44.

[8](清)雍正十三年《重修通海庙学记》碑:“是学始于元,旧址在城西北诸天堂”。

通海县人民政府主编. 通海历代碑刻集[M]. 昆明:云南美术出版社, 2014: 94.

[9] (清)魏荩臣. 清康熙《通海縣志》8卷 卷三:“三元宫在秀山登瀛桥下,补山之凹也”。

凤凰出版社编选. 中国地方志集成 云南府县志辑 27 康熙通海县志 道光通海县志 光绪通海县续志[M]. 南京:凤凰出版社, 2009: 39.

[10] 政协通海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. 通海文史资料 第10辑[M]. 1996: 11.

[11] 关于玉皇阁设计意匠的专门研究,详见刘妍、王慕娴等. 人间天上——通海秀山玉皇阁的一场奇幻旅行. 建筑史学刊. 2023(待刊稿).

[12] (北元)王宽《普光山智照兰若记》碑:“友鹤殿之左右,重复二廊,一以兀四大部经,一以奉释迦妙相。警觉昏晓鼓咎卉鼓。斋庑庖会跂企翚飞,四壁庄严,海会围绕,园林花木焕耀交辉”。

[13] (清)僧明玉《普光寺常住碑记》碑:“通邑之古刹,惟此为最者。然多历年,香火不无废弛。幸际本县魏太爷莅任,业蒙捐俸修黉宫、建魁阁,而功德之余,推及梵宇浮图间……庶香火有藉,千年古刹焕然一新”。

通海县人民政府主编. 通海历代碑刻集[M]. 昆明:云南美术出版社, 2014: 85.

[14] (清)僧如邱《僧是昆明人也》碑:“山门阙小,改造三间伽蓝,殿庑两厢,竭力重建,多历年□。本寺之西首空旷,建畔富殿三间,香积楼三间,厢房三间,庙宇建造已毕”。

[15] (明)张西铭《重修秀山清凉台华严寺记》碑:“正殿构于中峭者三楹,而轩数如之。旁翼以廊,前启以门,逮及庖湢之所,委曲悉具,缭以周垣”。

通海县人民政府主编. 通海历代碑刻集[M]. 昆明:云南美术出版社, 2014: 44.

[16] (明)张西铭《重修秀山清凉台华严寺记》

通海县人民政府主编. 通海历代碑刻集[M]. 昆明:云南美术出版社, 2014: 44.

[17] (清)吴应枚《重建通海县学宫记》

[18] (清)江宏道《逋翁亭记》

 

刘妍,建筑历史学者,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建筑考古学专业工学博士、东南大学建筑历史与理论专业工学硕士、清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工学学士。著有专著Woven Arch Bridge: Histories of Constructional Thoughts(Routledge,2021),《编木拱桥:技术与社会史》(清华大学出版社,2021)。现执教于昆明理工大学,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预聘副教授。

秦瑞烨,昆明理工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建筑学硕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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