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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仕忠︱过年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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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25-01-28 15:50: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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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年、过年,最欢喜的是孩子。我们村子“过年”,不是只过除夕这一天,而是包含整个腊月(农历十二月)。到了腊月,大人小孩都为过年而忙活起来:淘米,磨粉,舂年糕,革白酒,杀年猪,做豆腐,挖莲藕,扑鱼塘,裹粽子,洒扫庭除,忙忙碌碌,热热闹闹,也是一派喜气洋洋。这是过年的味道,过年的气象。

我小的时候,腊月的前二十天,年味并不浓烈。除了革白酒,舂年糕,村里没有其他动静。后来到城里读书,才知道有个“腊八粥”,十分隆重,古代有皇上赐粥故事,令人艳羡。我们村里却是不吃的。原因无他,那时天天都吃泡饭、喝稀粥,谁还希罕吃腊八粥啊!

腊月二十日,到了“年庚脚跟”,气氛开始热烈。村里有一首童谣:

二十夜,连夜夜(“夜”,读作ya,动词,天变黑了),

点勒(了)灯盏穿蒲鞋,

穿勒蒲鞋拜爷爷(方音呼作ya)。

这童谣唱的就是年二十的旧俗。蒲鞋,是蒲草编织的草鞋,将蒲草晒干后搓成花绳,嵌于鞋底,外加船形鞋帮,防寒保暖。但蒲草难以鞣制,我们的草鞋都是用稻草和箬壳(笋壳)制成的。我高中时就跟父亲学会了打草鞋,穿着自己编的草鞋上山斫柴、拔野山笋,倍感自豪,只是现在早已忘记了这手艺。

大家都穿新蒲鞋,拜老爷爷。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机会,因为我爷爷在日本佬来的时候被抓民夫,后来生病死了,所以我只能暗诵这儿歌,想像那美好的场景,向往得到祖辈的爱抚。

腊月二十三,开始祭灶送灶神。官府祭灶在这天,民家在二十四日,水上人家或寺庙、道观在二十五日。这是送灶君登天门回天庭的日子。乡间往往把神与菩萨混而为一,所以村人叫“送灶主菩萨”,保佑年年镬里有饭,甑上有肉。

二十五日,拜“蚕主菩萨”,送“蚕桑婆婆”,以求蚕子不受瘟病,桑叶大而茧丝长。我们村最重要的副业就是养蚕。夏日里洪水滔滔,大溪翻动泥沙,淤积成滩,河谷间形成大片的沙地,水积不住,随灌随漏,人称“日日三百桶,夜夜归原洞”,不适合作水田,却是天赐的桑园。母亲说,互助组刚成立那会儿,我家要看十几张蚕纸(细细的蚕卵粘满一尺见方的皮纸,为“一张”),春夏时忙得不可开交。我小时候已经是人民公社,田地都归生产队,队里每年要看上百张蚕纸,分为春蚕、秋蚕、晚秋蚕三季,蚕房里总是热闹非凡。

春蚕最多,也最忙。刚从蚕纸上孵出的乌毛蚕,细如毛发,须切嫩桑饲之,之后渐长,停食蜕皮,其状如眠,也称“一眠”。凡经四眠,蚕就长到了手指般粗细,吃得欢快,其声沙沙,像阵阵细雨洗刷瓦棱,妇女们剪枝以饲,手脚不停,似乎也赶不及群蚕的嘴巴。

蚕老了,就上“蚕山”。这蚕山是用陈稻草或麦草切成一尺多长,折叠成三角形,像张开许多只脚的蜘蛛,密密麻麻,布满了二楼房间的櫊板。“上山”多日后,蚕虫吐丝成茧,满山雪白的茧,惹人喜欢。摘茧时,将那洁白的茧子,轻轻从蚕山上扯下,犹带着丝丝牵挂,十分新奇。母亲给我讲怎么缫丝剥茧做绵子,又说蚕丝棉被轻柔温暖,才两三斤重,就抵得上我们家十几斤重的大厚棉被,要是在棉袄里放得几缕,就不用背那么重的老棉袄了,令我很是向往。不过,由于蚕桑都已经归生产队了,家里就不再拜蚕主菩萨和送蚕桑婆婆,所以我不知道具体有哪些祭祀细节。只记得母亲偶尔提起这些旧事时,眼里似有一丝怀念。

腊月二十六,杀年猪。请来洞家桥的洪彪师傅,把养肥了年猪杀翻,放血,褪毛,吹气,剖腹,切条,有条不紊,程序分明。孩子们最喜听杀猪时的猪叫声,因为那是吃肉的号角,接着就能吃“杀猪顿”,能尝到剁碎的精肉和猪红。

(借图:谢有顺教授分猪肉)

腊月二十七,山下塘里的水被车干了。村里人都去围观,等候扑鱼塘。待生产队男劳力捉完放养的鱼,围观的妇女孩童一齐涌入鱼塘,把剩下的杂鱼挥个一干二净。大冷的冬天,孩子们满身泥浆在塘中扑腾,眼睛放光。

腊月二十八,做豆腐。浸泡了几天的黄豆,在石制“麦磨”上磨,乳白色的浆液缓缓地弥漫了石磨,然后慢慢地跌落到豆腐桶中。我们村用的是双人磨,所以半大孩子,高过磨杆,就会被叫来搭手。待到做豆腐时,就能喝豆腐花,吃刚点了卤的嫩豆腐。豆腐有许多制品,我印象最深的是“冻豆腐”,把大块豆腐装入篮子中,吊在二楼檐前,在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冰冻几天,便冰出很多细小的孔洞,豆腐变得坚韧,颇耐咀嚼。

腊月二十九,除尘日。我们叫“掸尘”。这“尘”即是“陈”,意在除陈迎新,也是实实在在的“大扫除”。父亲缚一把“尘帚”,用一根一丈多长的晾竿,头上缚一把竹枝,在屋子里“无远弗届”,把梁下、屋顶的蛛网、积灰一一掸去,于是尘灰飞扬,把父亲的眉毛也染成了灰白色。母亲与姐姐头上包一块大巾,抹尘掸灰,又挑来新鲜井水,拖地洗槛,忙忙碌碌。我则趁大人不注意,悄悄拿起那把尘帚,想像着张翼德的丈八蛇矛,在屋子里冲来冲去,耍得不亦乐乎,最后在母亲嗔喝下,弃械溜走。

终于到了除夕,我们叫“年三十”(只有二十八九天的年,也这般叫),便迎来了最重要的分岁夜饭。有意思的是,这天从午后开始,村里就空空荡荡的,几无行人。按我们村的习俗,分岁时,只能自家人聚餐共饮。出嫁的女儿在婆家过年,不得回娘家来吃年饭。分岁之时,也不可串门。所以,各家各户,早早就关起门来,埋头做菜,准备分岁。

按旧俗,除夕守岁至半夜,谓之“分岁”。意思是旧岁去、新年来,自此而分。其实呢,“分岁”也指除夕之夜的聚餐,晋代宜兴人周处在《风土记·岁时》里说:“除夜祭其先,竣事,长幼聚饮,祝颂而散,谓之分岁。”除夕之夜,先祭祖先,再阖家长幼团聚会餐,相互祝福而散。

我们村里吃“分岁夜饭”,仍依古制。分岁夜饭之前,要祭奉祖先,感谢先人在这一年的种种护佑,也期待来年继续享受祖先的恩泽。据说旧时是要准备三牲之礼的,只是我懂事的时候,正当“文革”,这些属于“四旧”的东西已经被破除了。我父亲认为日子过得这般紧巴,村里人大都备不起牲品,却又喜欢攀比,不如索性“移风易俗”,也图个省心省力。我母亲却是幼小从外婆那里学到了整套的仪式,深信菩萨和祖宗一定会有所庇护,所以悄悄避开我父亲,让我们姐弟四人认真祭拜。虽然祭品不过是一碗猪蹄膀、一碗鸡、一盘鱼等,但那时是决不可以嘻嘻哈哈的,我母亲把眼睛一瞪,我和哥哥就都乖乖噤声了。

我堂兄说,年三十夜,祭完祖宗,在门背后多跳上多跳,就会长高。我哥是1957年出生的,幼年时正值“三年自然灾害”,长得面黄肌瘦,那一根根肋骨,很像手风琴的琴键。我五六岁时,就和八九岁的哥哥差不多高。所以我只叫他名字,从来不喊他哥。我哥对此很是懊恼,祭祖后偷偷摸摸地在门背后一蹦一跳的,被我发现,还不让我告诉别人。

分岁夜饭必须丰盛,代表这一年的“年成”,也是一年的脸面,要展示给祖宗看,不可轻忽。我母亲谋划着要摆成满满一桌。家里平时都是母亲烧的菜,但年夜饭,因为要烧出许多大菜来,所以一定是父亲主厨的。其中有两道大菜,我至今难以忘却。

一道叫做“大汤”。名曰“汤”,实则是肉丸搭成的“山”。

用新杀的猪前腿精肉剁碎成细肉粒(不能剁烂成泥,也不加淀粉),直接捏合成团,大如鸭蛋,称“肉元(丸)”,取一个“强盗大碗”,先放上木耳、板栗、金针菜,再装肉元八个,尖耸如山,高出碗口。

另取鸡蛋数个打匀,煎摊为薄饼。再取里脊肉切成肉末,涂于薄蛋饼上,然后卷成圆柱状,用细纱布包,复取四根筷子,均匀地压进纱边,用线捆好,置蒸笼内蒸熟后取出,解下筷子,取掉纱布,蛋卷横切,便成金边肉纹的五星形状。再将它置于大碗所装肉元的边上。所以大家都不说做这碗菜,而说是“装一碗大汤”。

装好后,放到蒸笼里蒸一个时辰。出笼时,汁汤已尽入碗底,但这“大汤”肉山高耸,金色镶边,观之已令人大吞口水。那肉元大有弹性,一口咬去,汁水饱满,又颇耐咀嚼,故最受欢迎。

诸暨人捏的肉元(周其奎校友提供)

这碗“大汤”,是我们村里吃分岁夜饭时的必备菜品。但我小时候,这碗菜是摆来看的,不能动。到正月里招待客人,此物仍居八仙桌上横座位处。那时去“做人客”(做客人),母亲总要再三教诫我们,切不可动这碗肉元。因为这只是例品,不得伸筷;过年就装得这一碗,动了,就配不起来了。须得过了正月半,客人不再上门,才可吃掉。不过那时已呈暗黑,味如嚼蜡。

此外还有一碗不能动的菜,是红烧煎鱼,用整条的鲤鱼或草青,至少得一斤半以上,差一点的则用鲢鱼,也是每餐必与“大汤”并列,却只能观看,不得享用。

我父亲总是善解人意,会多做几个大肉元,放在另一碗中一起入蒸笼,蒸熟后备用。因而分岁时我们姐弟四人都能吃到鲜美的肉元,我们哥俩更是吃得啧啧有声,那滋味至今不忘。然而我的两位姐姐却说不喜欢,我父母自是慈爱地看着我们吃,并不动筷。我长大后才知道姐姐懂事早,只有我们两兄弟傻里傻气,吃得无比开心。

另一道菜,名叫“大豆腐”,其实是一碗豆腐羹。主体是豆腐,看似寻常,但配料极为讲究。先以“高汤”打底,即整鸡煮熟后留下来的汤,或是大块猪肉煮熟后的汁。然后放入卤水点的豆腐,加成小方块,再加冬笋,切成细丁;将鸡血或鸭血,切成一公分大小的方块;猪板油熬油,捞出的小粒油渣,带有瘦肉的韧劲。以上诸物加入高汤之中,煮开,使诸味调和,香气喷溢,再将番薯淀粉稀释于清水,浇入滚汤之中,复加搅拌,使之均匀,须臾淀粉凝结,就制成褐色的羹汤。其味极鲜,乃是第一碗上桌来的,在寒冷的冬夜,既以开胃,也是打底。

分岁夜饭不仅丰盛,而且一年之中,只有这一餐是可以敞开肚皮吃的。对那些十来岁的男孩子来说,这场饕餮大餐,向往已久。但除夕这一天可吃的杂货多,熬不住,嘴不停,待到吃夜饭时,反而吃不下了。我堂兄假装用力捶打自己的肚皮,恨恨地说:“想吃个辰光你话没得吃,让你吃辰光又吃勿动!”

分岁夜饭之后,孩子们的兴奋劲消退,眼皮已经睁不开,于是妈妈从汤罐中舀来热水,洗脸洗脚,将孩子哄上床。妈妈说,乖乖睏一觉,床头就会有新衣裳,还有压岁钱。所以孩子们期盼明早醒来,就能见到美好的新一年。

【回音壁】

蒋志毅(表侄):满满的过年记忆。那种氛围和心情犹在眼前。小时候,过年对我而言,更是多一种期盼,因为意味着一年中难得的团聚。我爷爷从二十夜就开始盼望我妈、姑妈什么时候回来,但真回来了,总要和我姑妈在大年三十早上吵一架,当然很快就和好了,行之经年。年后的拜年,一般爷爷带队主要是去钱家山下去看姑婆、姑丈,你们家人多热闹,上午去,下午回,其乐融融。

那时的年,一年中就那么几天可以大吃大喝而不用收敛,爷爷、奶奶也是竭尽所能满足我们。现在过年,反而最怀念的就是他们了。

赵国瑛(中学校友):十二月进入腊月,围绕过年这个头等大事,将过年必备的物品或必须做的事,分散在不同的时点来做,让整个腊月充满喜悦和期盼,这或许也是那个物资贫乏年代的生存智慧。吾乡与你村有点不同,廿六夜我们那里是不杀猪的,其他日子都可以。至于几碗看菜的制作与吃法大致相同。分岁分好后,我们那时家家户户炒蕃薯片、六谷胖等零食,不知与你村是否一样。

君善叙事,穷尽过年之细节,实属难得。我只是泛泛说些过年的感慨,有诗为证:

——年 味——

无数条路又走到一起

我们被它们牵引

见到游子、亲人、离别的人

见到陈旧的大雪,熟悉的寒风

身边飘过的乡音

我们找着了北,卸下一年风尘

期盼的美食探出头来

门外有我的行李

是一堆惊喜

有时是叹息

屋里预设的春天暖意融融

每个角落都有笑语围上来

母亲将一年的念叨塞进围裙

炉火与铲锅相互酬唱

不肯停歇

不需要谁走在前面,我们能轻易

找到彼此的位置

年的尽头坐着菩萨

母亲站起来,一遍又一遍

接见久违的自己

倪建平(杭大同学、同乡):你写得很细,我读得有味。

许贺龙(杭大同学):儿时的年夜饭,隔了五十多年依然余香绕梁!最美陈年酒,最香儿时饭!

吴朝骞(杭大同学):让人身临其境,好像在钱家山过了一次年。

我们温州城市里过年没有那么久,最重要的节点有三:一是小年(腊月二十四)叫“年四夜”,准备六样(芋头、荸荠、花生、瓯柑等,记不清了)拜厨神,大人一再叮咛,拜的时候不能笑,否则会歪嘴。二是年三十过大年,这是全家团聚的日子。印象最深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,等过年又等来了在外地支边、工作的哥哥姐姐们。妈妈在准备大餐,餐桌上必备八个红色的高脚碗,喜气洋洋,放置八味冷菜猪头肉、酱油肉、花蛤、鳗鱼鲞等等,热菜中必然有年糕、黄鱼(最正宗野生的)等,寓意年年高、年年有余,还有猪肉烧黄花菜等,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。最后一道菜是我们最喜欢的,吃甜罐头,或是橘子罐头或是黄桃罐头等等。记得前几天忽然回忆起罐头的味道,网购了两个菠萝罐头,还是那么甜,但已然没有了过去的味道。三是正月初一可以睡个懒觉。

印象中过年还是小时候有趣、有仪式感。不知是社会变化还是年龄增大,年味越来越淡,越来越不期待,过一次年一次比一次忘得快。但是还是会经常想起小时候的过年。

董春晓(杭大同学):让我回想起童年时对过年的同样期盼。我父母是军人,一个转业,一个在役,因此总没有人家一整个家庭的过年气氛,似乎从来就没有父亲在家一起过年的印象,剩下的记忆就是随母亲到上海的外公家过年。外公家的房子类似现在的一套排屋,上下两层,过年那几天只见外公瘦小的身躯在厨房内外跑来跑去,然后舅舅姨娘们及其家人总共大约近二十人,围坐在一张大餐桌上开始吃饭,大家欢声笑语,其乐融融。感觉那才是过年。但毕竟那是在遥远的地方,且作客必须循规蹈矩,因此过年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只是一种朦胧的渴望,黄教授的文章让它成型为一个鲜明而真切的形象,读来亲切而温暖。

云亮(中大学弟):乡村过年这事儿,如今看起来丰盛且趣味十足。大概是因为农耕社会,人们封闭在一个相对自给自足、有相当确定性的系统里,过年成为对一年生计劳作的犒赏。

我儿时住在昆明市城郊区的一个单位大院里,周边都是乡村。每逢节假日的晚上,乡村的孩子们都被大院里的露天电影吸引,想尽各种鬼主意混进来,你看,那个封闭而确定的系统只要打开一个道门缝,世道人心,都变了。

而在今天城市充满不确定性的商业社会里,过年的核心却成了社交,于是送礼、贺年、红包……这些无聊的事情挥之不去,于是我们愈发想念当年乡村的年景。

黄丽群(丽水学院):小时候过年年味浓,孩子们盼望过年。一是有许多吃的,做豆腐、打麻糍、打年糕、做黄果……二是可穿新衣。过年父母都会为我们准备新衣裳,从头到脚,连袜子都是新的。初一一大早,奶奶给我们吃一人一颗白煮蛋,说吃了白煮蛋皮肤好跟鸡蛋一样光生(漂亮),吃完白煮蛋,赶紧的找小伙伴去显摆新衣裳。我父母是家乡那一带有名的裁缝,每年都会给我们做特别漂亮的衣裳。看您文章,想起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……”,泪目。

杀年猪我最害怕的就是听猪的惨叫声,您文中写的放血,褪毛,剖腹,切条我都懂,但吹气却不知是啥程序?

张定良(杭大同学):杀猪时先吹气再褪毛,吹气是为了褪毛方便。

郭巨松(中学校友):记得邻近三村都请洪彪师傅杀猪。据说,他临终前,眼前都是一潮潮(一群群)的猪。

顾克勇(浙江理工大学):杀年猪影响深刻,刺激且有仪式感。杀猪需要四五个大人分工,最霸气凶煞的是执刀屠夫,在二师兄带有恐惧的哀嚎中,他先是敏捷对猪脑门一锄头,将其砸晕,失去反抗。然后利索地把二三尺长的尖刀捅进猪脖颈,猪血喷洒而出,淌在了事先放好的盆子里,一会儿猪就没了气息。农村小孩子没手机电子玩具,闲得无聊,冷风中围观半天,冻得袖着手不停地往嘴里吸鼻涕。

章丹晨(英国华威大学):这篇散文因为美食照片而图文并茂,还因为方言元素的加入而声情并茂。在异国他乡读完,有点眼眶发红。

李颖瑜(香港中文大学):大开眼界,又有阵阵共鸣。看来很多过年程序南北方是相似的。小时候我也非常喜欢过年,丰盛的美食、烟花爆竹、床头的新衣裳,都让人期盼无比,兴奋无比。如今这些东西变寻常了,反倒觉得儿时那种期盼与兴奋本身才是最珍贵的。

苏世天(厦门大学):这才是年味儿啊!风俗民俗,是民俗学、人类学研究的对象。

邓弟蛟(山西师大):我们四川这边过年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,风俗大体和您那边相似,唯独吃年饭不一样。我父亲弟兄几个,爷爷、奶奶在时,一家一天,吃团年饭,一直吃到腊月三十。

李越深(浙江大学):杭州一般是从廿三小年开始。

曹金燕(广东艺术研究所):好向往呀。过年的味道藏在了老师的文字里。

彭冰冰(中大毕业生):听长辈说,以前我们老家过年也有许多习俗,比如一条鱼要从除夕摆到十五,不过现在渐渐都淡了,只要团聚就是年。

陈晓丹(中山大学):一股年味就扑面而来,好不活泼热闹呀!第一次见到“分岁”指过年的说法,想来是分旧年、新年之意。世事变迁给过年物事烙上时代的痕迹。旧时生活之艰辛不易虽未细说,但已在这些细节镜头里展露出来。从前孩子最喜听杀猪时的猪叫声,而我听同学说他小时不忍听,觉得太残忍了,这一喜一恶背后,想来也是不同年代农村生活的反映吧。

“大汤”烹饪技法的描写尤妙,食谱式的说明,脑子也随之浮现出这一道菜来了。如此“肉山高耸,金色镶边”却不得伸筷,可以想见它必是汇聚了每个“做人客”小孩的贪馋目光吧!眼前正是一幅耐人寻味的旧时过年画卷,谢谢老师分享!

周菁若(中大学生):哇!您的春节和我的春节好不一样啊!城市里的春节少了好多有意思的事情,而且没有那么多的讲究,我们年夜饭就是一起吃个饺子,或者出去吃,也不是那种亲戚全都聚在一起的状态。好喜欢您的那种过年方式,那才是真正的过年!

蔡达丽(中山大学):一个充满人间烟火的年俗场景,字字不言年味,而过年的节庆氛围充溢其中。我们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。年俗古韵,只依稀记得“年廿八,洗邋遢”这一句。

近岁年味渐淡。从禁燃鞭炮开始,小时候沉浸体验式的爆竹声没了。后工业社会充裕的物资,涮去了过年穿新衣戴新帽的翘首期盼。压岁钱是早已不拿了,团圆饭有时候也是订的。我们渐渐记不清或者无暇顾及年前的林林总总筹备活动。看着钱家山下有条不紊的节前筹备场景,骤生期待的情愫。对比自身经历,倏然明白,年味淡去,其实不惟关乎现代社会的生活、工作与休闲方式,此中最为关键的应该是一种文化的乡愁,一种不管身在何方、我心仍向往之的文化认同与情感归属。

曾庆兰(中大学生):年关岁尾,又读您写的过年种种,丰盛的分岁夜饭,实在是想家,想念家里妈妈做的腊肠。

原来诸暨的分岁夜饭如此丰盛,不愧是江南水乡,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,一道大豆腐令我想起了有名的开水白菜而肉元压成五角星形状,是不是1949年之后才有的做法呢?

沈珍妮(中大学生):如今腊八已很受重视,社区和附近的寺庙都会早早煮好腊八粥。分岁大菜真是令人垂涎三尺,之前也听爷爷奶奶说起,新年做客,好些菜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,互相也都有默契,这些是留着撑场面的。只是到最后,诚然是不再美味了。

吴越(中大学生):吃年夜饭,吃的不仅是食物,还是满满的情感与记忆。尤其是那桌“大汤”,看上去像座小山,隔着屏幕都看饿了对比之下,今天的过年,不免少了几许“年味”:是饭店里或外卖送来的预制菜。但老师笔下的“分岁夜饭”却勾画出了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象:大碗大肉,满桌子热气腾腾,还要防备小孩子偷吃,年味十足!

每次吃“年饭”,那种几代人围坐一起的感觉,是现在的我们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找不到的。也许,回到那个不急不躁的传统年,才是我们最怀念的春节模样。

宋睿(中山大学):在老家有一道传统“名菜”——打猪冻。作为北方年夜饭餐桌上唯一的凉菜,制作原理我至今没有搞懂(因为不爱吃)。还有“面鱼”、腌咸菜、炸果子等等,全家齐上阵,个个都有独门绝技,可惜以上技能我一个都没学会,至今只会呈上一盘土豆炖牛肉。

儿时的记忆里,我家总是在小年之前就回老家。那会儿村里已有了过年的氛围,村口搭起小台子,敲锣打鼓唱大戏,老头老太太蹲在大道边儿上“看”车——各家能开车回来的,都是在外面混得不错的。

山东传统年俗丰富,例如有祈福平安寓意的豆面灯碗等等。但在小时候的记忆里,娱神祈祷性质的活动只剩下“供养”和“送神”了,年前年后大部分的时间都留给了人情往来和家长里短,而我大部分的时间又留给了写寒假作业——所以,那其实是一段在炕上掰着指头等除夕夜的平淡时光。

今年,奶奶因身体问题搬到了城里住,家里人打算在城里过年。说是过年,其实也只是中午晚上聚在一起吃个饭,吃过了,就算“过”了,大人们对新年并没有什么期待,就好像在准备一个稍微特殊点儿、但实际上也平平无奇的某一天而已。

我很想念乡下的老家,把这些低落的感受告诉了母亲,她听了以后,无奈地笑了笑,说:“其实妈妈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,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呀。”去问父亲,不出意外,果然也是一样的答复。

看了老师的文章,我有了不同的感悟。在从前的年代,物质条件匮乏,一整年都未必见得几次肉,年夜饭是一年中唯一一次能敞开肚皮吃饱饭的“好时候”,自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。而现在,我们显然已不必为吃喝发愁,物质条件过饱和后,就开始追求精神上的圆满。但精神上的满足,是最难以实现的,我之所以会怀念儿时新年,也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确是“无忧无虑,无欲无求”吧!

张益嘉(广州体育学院):信息化社会常常让我忘记人和人之间所谓“代沟”,但文章里的各种新年民俗,尤其孩童对过年的期盼和喜悦感,深感已是很遥远的过去了……现在的小孩就更不了解了吧?自己小时候多少还会盼着过年,可是现在我已经登上回家的飞机,却再没有那样的心情。

有话要说...